騰空網退市回歸A股的事情,做還是不做,做應該怎麼回復,不做又該怎麼回復,終於都擺在杜鐵林面前,需要杜鐵林給出一個明確的意見了。
眼瞅著這大A股的行情,進入2015年後,走勢依舊強勁,誰都盼望著能趕上這波行情,賺個盆滿缽滿。杜鐵林早就評估過了,騰空網退市回歸A股這個事情從商業價值而言,肯定是值得做的。只是這單實在太大了,牽扯的方方面面人物眾多,但凡把腳伸進去了,那就得全身心投入,可不敢有任何僥倖心理。天底下沒有平白無故的盛宴,尤其是這個時間節點上。
蔣笙那邊,一如既往地歡迎杜鐵林參與進來。一來,他想藉助杜鐵林的人脈資源,把這次回歸做紮實了。其次,杜鐵林參與進來,在蔣笙看來,是多了一支友軍,既充實了他這邊的實力,又不會削弱他對於公司的控制權。做老闆都做到蔣笙這樣全國聞名的地位,也不再只是為了錢而活了,公司猶如生命,誰要是剝奪了蔣笙對於公司的控制權,動了他的命根子,那才是最致命的威脅。
當然,這一單,至少從目前看來,盈利空間巨大,這也是刺激著蔣笙必須回來的一大動力。他蔣笙的身價確實已經夠高了,但如果有人告訴你,這單成功之後,不僅公司依舊牢牢掌握在你手裡,而且身價至少翻倍,弄不好,還能乘以三,你會不會為之瘋狂呢?答案顯然是肯定的。
在振華控股內部,沈天放堅決擁護老闆參與這個項目,這在杜鐵林預料之中。因為以沈天放的性格,看到這塊大肥肉是不可能不動手的。斯文細緻如薛翔鶴,當杜鐵林問他什麼意見時,薛翔鶴的回答也是異常的堅定,這筆生意,值得做。只是,薛翔鶴的思維更縝密一些,完全從技術層面進行了詳細剖析。
內部會議上,薛翔鶴提醒杜鐵林,關鍵還得看時間節點。這波大A股行情起勢很猛,但凡能趕上的,肯定能大賺一把。騰空網原定2014年9月30日前完成美國退市的全部手續,但實際上,拖到2014年年底才完成,雖然比原先計劃耽擱了三個月,但好歹是做完了。但較之其他準備回歸A股的同類公司而言,騰空網並沒有搶到絕對的先機。
如今這情形,這邊爐火越燒越旺,但這火能旺多久呢?誰也不知道。而騰空網能否在2015年12月31日前完成國內上市,如願趕上這波行情,這個更是誰也保證不了。
「目前看來,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」薛翔鶴說道,「但蔣笙的特別之處正在於他身上的那股韌勁,這可是人盡皆知的。況且這單生意利益巨大,想必各路神仙參與其中,集中火力的話,也說不定就辦成了。唯一的變數,就是時間節點。」
「如果大勢繼續紅紅火火,那成功回歸之後的刺激效應,將是這幾年最難得的一次資本盛宴。但如果大勢轉頭向下,巨無霸要想調頭,那就沒那麼簡單了,這或許是唯一的隱憂。」薛翔鶴最後總結道。
聽完薛翔鶴的這番話,杜鐵林陷入沉思,這些又何嘗不是杜鐵林內心所想呢?
邊上的沈天放聽著著急,吼道: 「老薛,你剛才一開始就說了,這生意值得做。現在分析了這麼一大通,我就問你一個結論,你覺得到底做還是不做?」
「沈胖子,你做事靠直覺,我做事靠邏輯。但是,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,我和你一樣拎得清,我當然知道什麼叫好買賣。你問我這單買賣應不應該做,我的意見是,做啊,當然做啊,幹嗎不做啊?」薛翔鶴說道。
蔣笙最近密集地拜訪杜鐵林,隔三差五的就要來一次,看得出來,他最在意的也是這個時間節點。而且蔣笙也明白,不拿出足夠多的誠意,肯定打動不了杜鐵林。而若能順利引進杜鐵林,就好比迎來了一尊大佛,才能把其他凶神惡煞擋在外面,這也是蔣笙心裡的小九九。至於杜鐵林是否看穿了蔣笙的小九九,其實也無所謂,生意場上本來就是各取所需,所謂互相成就,那都是事成之後的客套話。
某日,蔣笙再次來到振華控股杜鐵林的辦公室。
「杜總,所有的細節問題,雙方律師團隊都已經過完了,就等著我們兩個人把幾個大數定一下,然後就可以正式簽約了。如果您能參與進來,那今年年底前完成上市,我就有信心了。不瞞您說,我心裡那個焦慮啊,前前後後聽了無數種方案,都說沒問題,越說沒問題,我就越覺得有問題。」蔣笙說道。
「蔣總,這件事情,主要還是取決於你自己。至於說哪種方案最管用,我杜鐵林也沒有十足的把握,畢竟事情總是在變化的,而且也沒有既定的可以參考的案例。大家都是根據現有的政策法規摸索著前進,別說我們了,就連監管部門其實也在摸索著推進啊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「杜總,道理我都懂,但問題是,時間不等人啊。所以,這件事情上,杜總,您一定要參與進來啊。」蔣笙的態度十分誠懇。
「蔣總,你今天來了,我們也正好當面溝通一下。這幾個月我們前前後後聊了很多,溝通得也很充分。」杜鐵林停頓了一下, 「但這次騰空網的投資,我們振華控股就不參與了,請見諒。這也是我思考了許久才做出的決定。」
「為什麼?您覺得條件還不夠優惠嗎?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們還可以再談啊。」蔣笙的神情無比驚訝,感覺自己這麼好的條件還被拒絕,情感上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。
蔣笙追問道:「杜總,您這個決定,我很難理解。我也不是說這次回歸A股百分百成功,但即便不成功,僅僅是做騰空網的股東,而且是目前這個價格的話,絕對是有利可圖的。如果上市暫緩,為了保證大家的利益,我可以承諾高分紅的。這麼好的條件,您為什麼就不願意參與了呢?是中間有什麼誤會嗎?這個事情,我今天一定要問明白了。」
杜鐵林說: 「蔣總,真的沒什麼誤會,關於騰空網的上市,此前我們聊得很充分了,感謝你的信任,我也把我的一些見解與你做了溝通。誰都知道這樁買賣肯定掙錢,我又不是傻子,而且我杜鐵林在商言商,也不會跟錢過不去。就是綜合下來,我覺得,振華控股參與這次重組的條件還不完備,主要是我們內部有不同的看法,決策難以統一。」
「杜總,振華控股就是您做主,內部意見不統一,這都是說辭啦。生意成不成,我其實都能接受,但請務必要告訴我一個真實的原因,否則我心裡會不服氣的。」蔣笙堅持著。
杜鐵林說:「行,蔣總也是爽快人,藏藏掖掖也不是我杜鐵林的風格。其實,這次之所以不參與,主要是我害怕了。但這個害怕是要打引號的。」
「什麼意思?有什麼好怕的?杜總的風控意識,在業內是出了名的,別人家的風險,在您這裡,有時候根本就不是風險。把風險控制掉了,又把錢賺了,振華控股是有這個能力的。否則,我也不會來找您。」蔣笙說。
「沒錯,過去再大的困難,我也挺過來了。但這次不一樣,騰空網這單生意,盤子太大了,而且牽扯的人也太多了。尤其是最近我聽說,孔老三也參與進來了。」杜鐵林說道,「所以,我肯定是要多一個心眼的。」
蔣笙似乎明白了,說道:「我說杜總怎麼突然就把我拒絕了呢?原來是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啊。」
杜鐵林說:「我不管什麼流言蜚語,咱們這個行當,條條大路通羅馬,最後成了,就是一俊遮百丑。我聽說孔老三參與了,我就想著蔣總可能還有其他的思路,但或許也不方便說。反正,我就不參與了。咱們還是朋友,生意歸生意,能做成生意,朋友的情誼自然加深,沒做成,也不影響後續來往。蔣總,您覺得呢?」
「那肯定,杜總永遠是我的好大哥,騰空網的事情,您還得多關心。我這邊要是有不懂的地方,還得來跟您多請教呢。」蔣笙應承道。
電梯口,禮數周到。
兩個人又拉拉雜雜地寒暄了幾句,蔣笙便起身告辭。杜鐵林親自將蔣笙送到了
等到杜鐵林回到自己辦公室,沒過多久,沈天放便過來敲門。
「怎麼樣了,老大?騰空網的生意,咱們接下來了吧?這絕對是塊大肥肉啊,旱澇保收的好買賣。」沈天放覥著臉說道。
「沒有,我明確拒絕了。這次騰空網上市,我們不參與。」杜鐵林把頭埋在文件堆里,輕描淡寫地說道。
「什麼?拒絕了?為什麼啊?」沈天放張大嗓門,吃驚地問。
「人人都說好,就一定好嗎?」杜鐵林反問道。
「不是啊,老大,這個騰空網業績本身就很好,而且從美國那邊也已經退了,還是很有機會的。人家好多人想進去分杯羹都分不到,您可好,人家送上門的大餐,您都不要。反正我是沒法理解。」
「這次騰空網上市,孔老三也參與了。」杜鐵林說道,「我這麼說,你應該能理解了吧。」
「孔老三?您跟蔣總確認過了?真有他?」沈天放說。
「蔣笙沒有承認,但也沒否認。」杜鐵林說。
「老大,這個孔老三確實和我們不是一路人,但您也沒必要總是敵視孔老三啊。騰空網這單生意,體量那麼大,參與其中的人肯定多,孔老三也來分一口,說明這筆生意的確有價值啊。至於蔣總那邊,買庄又買閑,說明他重視這單買賣,他得保證百分百成功,也沒錯啊。」沈天放碎碎念地分析著。
杜鐵林打斷了沈天放的話,說道:「你還有其他事嗎?」
「沒了,沒其他事。」沈天放答道。
「好,那你先出去吧,叫林子昂進來,我關照他幾個事。」杜鐵林繼續將頭埋在文件堆里,不再理睬沈天放。
沈天放自討沒趣,便走出了辦公室,喚林子昂進去。
沒過兩日,振華控股放棄參與騰空網回歸上市的事情,便在資本圈傳得沸沸揚揚,大家都把杜鐵林說成了傻瓜。當然,當著杜鐵林的面,沒人會說這個事情,但當著振華控股幾個副總的面,圈裡的同行們卻是一陣奚落和調侃。總之,振華控股這事,在大家看來,就是個笑話。
沈天放為人好面子,平時飯局又多,就這樣被同行冷嘲熱諷了好幾次之後,也難免會對杜鐵林的決定有些不理解。這放到嘴邊的肉都不吃,那你是來做什麼的呢?或許,老闆真的是心灰意冷,不想繼續戰鬥了,又或許是身體原因,真的就干不動了呢?還是查出什麼病來了?以上純粹是私下的揣測,杜鐵林從來不細說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,尤其是涉及這些個敏感生意的時候。至於沈天放,心裏面不理解歸不理解,你讓他當面去質問杜鐵林,始終是不敢的,只好在飯局上,多喝幾杯悶酒了事。
又隔了兩周,杜鐵林帶著林子昂去上海公司開會,中午在會議室吃盒飯時,恰好只有杜鐵林、薛翔鶴、林子昂三人在。薛翔鶴便主動說起了這事。
「杜總,前兩天我到交易所開會,碰到孔老三了。」薛翔鶴試探性地說道。
「嗯。他是不是很春風得意啊?」杜鐵林說。
「反正座談會上,他第一個主動發言,慷慨激昂。散會後,又跟大家稱兄道弟的,感覺全是他一個人的場面。」薛翔鶴說。
杜鐵林說: 「翔鶴,你們上海人不是常說一句話嘛,蝦有蝦路,蟹有蟹路,各有各的路數。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。」
薛翔鶴說:「我也是這麼想的,但孔老三會後主動跑到我面前,調侃了幾句,我當時也是好不容易忍住了,否則真想抽他兩個耳光。」
「翔鶴,別太放心上,就這樣吧。」杜鐵林吃完盒飯,伸手去拿餐巾紙, 「不過,孔老三一直在說的那個新業務,他搞的那個互聯網金融,你覺得到底行不行?」
「模式是講得通的,但孔老三那種做法,我感覺有點懸,反正我是不看好。」薛翔鶴說。
「他路子太野,看他後面怎麼收場吧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大概一年不到,騰空網順利回歸,果然成了市場追捧的熱點,蔣笙的夙願終獲成功。而孔老三作為業內有名的另一派「大佬」,因為在幕後助力騰空網的順利重組,也被捧上了更高的「神壇」,一時風光無兩。
而那段時間,振華控股卻顯得有些「黯淡」。好幾個在別人眼裡看來頗有「油水」的項目,也都被杜鐵林主動放棄了。別人都在急速擴張,爭搶生意,振華控股卻處處顯得反應遲鈍,且主動回撤了好幾次,誰都不知道杜鐵林的真實想法是什麼。
公司里有人悄悄地來問林子昂,說,子昂,老闆最近身體都還好吧?
林子昂便說,一切正常,好得很。
如此回答,對方也不敢再多問,但總覺得肯定是老闆的身體出問題了,要麼就是老闆的家裡遇到了什麼事情,否則,除了這兩個原因之外,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來解釋。畢竟,在行情一片大好,所有人都巴不得多吃幾口的時候,杜鐵林卻主動選擇收縮回撤,他是不是老糊塗了啊?
反正就一句話,振華控股的打法,在外界看來,越來越看不懂了。倒是老闆屋裡的那兩棵發財樹,越長越好,枝繁葉茂的,看著是個好兆頭。但就眼前的這種打法,伸手的錢都不掙,如此枝繁葉茂,反倒像是個「反諷」,怎麼看都覺得不合時宜。
2015年的6月,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了。前段時間,林子昂的父親打電話給他,說兒子你現在做投資工作了,有沒有消息啊?老爸那些股票到底是拋了好,還是繼續加倉好啊?林子昂反嗆老爸一句:「爸,您自己不是挺有主見的嗎?怎麼現在要問我意見了呢?」
是啊,倘若有未卜先知的「高人」,能夠對自此以後的各種「大事件」提前有個判定,大概也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劇,抑或,大可不必搞得那麼驚心動魄。然而,這世間,多的是事後諸葛亮,尤其是在炒股票賺錢這件事情上,貪婪成性,誰不想多吃一口呢?又有誰會曉得,這連鎖反應,能這麼的一波三折,沒完沒了啊。
2015年1月初,上證綜指突破3300點,3月開始又繼續上揚,而且這一波上揚的速度更快。4月27日上證綜指首次突破4500點,不到兩個月的時間,漲幅約1200點。5月21日,上證綜指在徘徊了不到一個月之後再次突破4500點,並在短短十一個交易日之後,於6月5日突破5000點大關。
誰會知道這二級市場的風雲變化,有時候,變成了集體狂歡,有時候,卻又變成了集體踩踏。林子昂沒有經歷過2007年的大牛市和2008年的全球金融風暴,所聽到的各種故事,都是聽別人講的。等到現在踏上工作崗位,又身處在這樣一家公司,各種直觀感受,都實實在在的鮮活起來。
圈內都說杜鐵林這段時間狀態不好,廉頗老矣,已經缺乏攻城掠寨的雄心壯志了。如今,上證突破五千點之際,杜鐵林竟然要求公司操盤手開始逐步降低倉位,這讓振華控股內部起了議論,覺得老闆真是越來越保守了。但杜鐵林不為所動,要求立刻執行他的「部分離場」決策,不要猶豫,賣一半,留一半,並且逐步降低持倉成本。
上海那邊,薛翔鶴已經在整個5月間,逐步獲利了結,並轉換倉位,整體已是大贏家局面。但面對這波久違了的瘋狂行情,誰都會流連忘返,說撤就撤,哪有那麼簡單,薛翔鶴多多少少還是留了些倉位,萬一瞬間就漲到六千點了呢?北京這邊,杜鐵林要求沈天放根據所投公司的實際情況,但凡已經解禁可以拋售的股票,也逐步地獲利了結,以盤活手頭的現金流為第一要務。總之,公司上下,各個板塊,要剋制內心的貪婪和慾望,爭取落袋為安。
該來的總是會來,但很多人就是不相信。尤其是當大家都天真地認為,賺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,只要你有膽量,只要你敢以小博大,大富大貴就一定會屬
於你。當這種看法成為主流觀點,那就不是簡單的不可理喻,而是真的恐怖了。
2015年6月15日,星期一,在經歷了一個人心惶惶的周末之後,上證綜指開盤即下挫,並迅速擊穿5100點,全天下跌103點,跌幅2.0%。6月16日,上證綜指跳空低開, 5000點整數關鍵點位很快失守,收報4887點,全天下跌3.5%。6月15日至7月8日收盤,A股始終未能出現明顯的反彈,上證綜指由5166.35點快速下跌至3507.19點,短短17個交易日跌幅高達32%。
這段時間,振華控股內部,各個部門神經緊繃。杜鐵林之前的「部分離場」決策,顯然讓整個公司平穩度過了最為焦灼的6月份。但杜鐵林整個6月份,其實都沒好好休息過,各種會面,各種會議,忙得不可開交。林子昂在杜鐵林身邊,每天都被各種海量信息不斷轟炸,這段時間內,朋友圈裡全是滿屏綠油油的股票場景。原來,我們身邊的人們,都是那麼地喜愛賺錢啊。
薛翔鶴火速趕到北京,就問杜鐵林,大部隊進場了,我們跟還是不跟?
杜鐵林說,跟。
薛翔鶴又問,怎麼個跟法?
杜鐵林說,你自己定,反正別跟丟了,也別跟錯了。
薛翔鶴說,老闆,您講的這是哲學問題,我聽不懂。具體執行,咱們還是說詳細點吧。
於是,杜鐵林召集核心高管,利用周六周日開了兩個整天的閉門會議,把一個很玄乎的哲學問題,拆解成了實戰操作指南。大家統一了思想,迎接周一的開盤。而在杜鐵林這裡,在二級市場的風起雲湧中,倒確實讓他進一步反思起整體的公司安全問題了。
後面發生了哪些故事,各位搜索新聞也就知道了。這個時代,大量的信息鋪天蓋地,我們或主動,或被動地接受了這海量的信息,卻不肯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知識,傾聽思想,接近智慧。我們錯誤地以為,只要獲得了這些信息,這些所謂的寶貴信息,我們就可以擁有更多的金錢財富。而且,我們固執地認為,這些金錢財富是和幸福畫等號的。於是,我們終於等來了這些教訓。
時間到了7月9日,因為有關部門介入排查惡意做空,市場逐步有所反彈,上下平穩地調整了一個月。經此一「劫」,大家的神經已經變得極其脆弱,但凡有點風吹草動,就必定發生大面積的「踩踏」。因了這個心理,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就感覺,怎麼又來了啊?可不嘛,一浪更比一浪狠。
8月18日A股再次大幅下跌,至8月26日上證綜指最低觸及2851點,收報2927點。相比8月17日收盤價,七個交易日跌幅高達28.6%,下跌速度超過6月15日 至7月8日的第一波下跌。經歷了兩輪暴跌,A股自8月27日起開始反彈,上證綜指在11月初重新突破3500點,此後直至12月25日,維持在3450至3650點的狹窄區間震蕩。
以上兩次大跌,坊間股民稱之為「股災」,好在股民身經百戰,一邊心驚肉跳,一邊持續作戰,其實這些年來的實戰經驗已經告訴大家,只要是閑錢炒股,還傷不了根本,怕就怕放了巨大的槓桿,那真是要玩出個「家破人亡」來。按說,既然選擇在市場里搏擊,那就要尊重契約精神,願賭服輸。只是這把「融資槓桿」把大家的胃口都吊得太高了,一旦風險降臨,那就回天乏力。
2015年12月31日晚上,振華控股公司大聚餐,共同迎接2016年元旦新年。大家的心境,同一年前的三亞年會相比,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。某種程度上,大家都急切盼望著,趕緊把這上半年「天堂」、下半年「地獄」的2015年送走,快點迎來2016年。
沒想到,2016年的新年剛來了沒幾天,1月4日又出來了一個新名詞「熔斷」。最後「熔斷」的結果,又是一片片綠油油的跌停,大家似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了。緊接著,1月7日,又來了一次「熔斷」。於是,監管部門被迫宣布暫停熔斷機制。所有玩股票的人,都覺得此時此刻,人生到達了最高峰的
嗨點,大家誰也沒見過這陣仗啊。
林子昂,年輕的林子昂,終於見識了資本市場的「血雨腥風」。股災加熔斷,何其榮幸,全部都讓他經歷了。
林子昂始終忘不了那陣子同事們的表情和「口頭禪」,不管男女,時不時地,就得來一句「我操」,方能準確表達內心的感受。在振華控股上班,早上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萬得資訊,但凡業務相關的公司,就得仔細瀏覽各種新聞報道和公告信息,梳理各種突發情況,不管你具體負責什麼工作,這是一個自覺的工作習慣。但那段時間的跌宕起伏,真的只能用「我操」這樣的粗話來形容了。這句話在當時的語境里,很多時候,並不是一句髒話了,而是逐漸演變成了一個語氣助詞,所想表達的意思,大概也就相當於,天哪,怎麼會這樣,天哪,怎麼真的會這樣!
在這次「股市大災」面前,振華控股算是保全了,先期獲利悉數落袋為安,後續折進去的損失,主要是抄底抄到了後山腰,好在倉位輕,算總賬也還能接受。與其他同業相比,振華控股絕對算是「贏家」了。員工們紛紛感嘆此番「大難不死」,多虧了老闆是「高人」,要麼就是老闆背後還有「高人」。否則,實在是想不通,怎麼就這般驚險地「躲」過了呢?
2016年是丙申猴年,這年猴年的大年初一正好是2月8日。不管這一年經歷了什麼,過年總是要開開心心的。但這個春節,林子昂過得並不踏實,各方面傳來的消息,讓林子昂這個選擇從事了投資行當的職場新秀,也感覺到了風向的瞬息萬變。看各種突發新聞,一會兒這個公司出事了,一會兒那個老闆出事了,再或者,哪個領導又配合調查了。有的人,是新聞上的常客,是行業內的風雲人物,林子昂只能遠觀敬仰,有的人則是在業務會議上有過一面之緣的,甚至還有經常在飯桌上碰到的熟人,這些人也時不時地出現在這突發新聞上,這就讓林子昂覺得有些擔心與害怕了。
林父見兒子這陣子有點心不在焉,春節假期里便問林子昂是否有心事,林子昂講了個大概。畢竟孩子已經長大了,做父親的,也未必能給得了最準確的意見。老父親語重心長地告訴兒子:”萬變不離其宗,凡事多聽多看少說,總歸是沒錯的。」
杜鐵林春節假期陪家人去了趟瑞士度假,而且得正式上班後一周再回來,整個假期期間,晚上9點到11點統一回復公司里的事情,其餘時間杜鐵林將手機關機,任憑誰也聯繫不到他。待到回國後,便接連去外地出差,看了很多高端製造業的公司,這其中要麼是高端醫療診療設備企業,要麼就是與高鐵動車、北斗導航有關的企業。你能明顯感覺到杜鐵林對於製造業的喜好,其實這種傾向性原來就有,只是現在更加強化和明顯了。杜鐵林帶著林子昂,穿梭在工廠廠房和實驗室,並且諮詢了眾多專業行家,看得特別仔細。林子昂能體會到杜鐵林在項目關注點上的重心轉移,是真的在做調整了。
至於公司內部,杜鐵林再三強調,至少從名義上已經做了比較明確而規範的劃分,薛翔鶴和沈天放各自負責一攤,這兩人就是老闆,有些具體的事情,杜鐵林就不參與了。但說是這麼說,碰上重大的事情,薛翔鶴和沈天放都不敢擅自做主,還是要來問杜鐵林,他們也搞不清楚,老闆說不管具體事情了,是真不管還是假不管,老闆是真的要隱退,還是有其他更大的戰略規劃。好在底下的人都無比信任杜鐵林,既然之前跟著老闆都順風順水的,還精準地躲過了「股災」,至少沒有傷到元氣。那麼,今天的一切其實都是源於這份「相信」,那有什麼理由不繼續信任老闆呢?
當然,作為下屬,你清晰地看到了杜鐵林在某些戰線上大幅度收縮的舉措,甚至你就是這些舉措的具體執行者。但你根本無法找尋這背後的動機,究竟這些收縮是主動的戰略調整,還是純粹的無心戀戰不想幹了?這些細節問題,沒人知道杜鐵林是怎麼想的。
作為老闆,他也不需要向所有人解釋後面的各種原因,完全沒有這個必要。中國的老闆,尤其是創始人風格烙印明顯的民營企業,大凡都是如此。企業的興衰,很大程度與老闆個人的起伏與心境是同步的。反正人生匆匆幾十年,大家都是你來我往,進而或分道揚鑣,或擦肩而過,珍惜此刻的緣分,遠比空想未來美景更有意義。
不管別人怎麼想,怎麼看,作為杜鐵林的貼身助理,林子昂就是這麼想,這麼看的。
其實,這年春節杜鐵林一家在瑞士休假,薛翔鶴一家也在。
杜鐵林向來不喜歡公司里的人過多地接觸到自己的家人。一個最簡單的例子,即便像林子昂這樣的貼身助理,已經跟在杜鐵林身邊五六年了,對於杜鐵林的家庭近況,也是知之甚少。杜鐵林的太太李靜,平時工作生活都在上海,林子昂見過幾次,全是禮節性的接觸。
有時候,遇見家裡重要的事情,連打杜鐵林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,李靜方才會聯絡林子昂,問杜鐵林在幹嗎。而通常情況下,杜鐵林恰好確實是在重要的會議上,或者正在會見一些重要客人,沒有接到電話。總之,李靜對待杜鐵林,看不到一般家庭的那種煙火氣,更像是一種激情過後基於親情和理性而結合在一起的「組合」,一種彼此不用多言語,一切盡在不言中,一切又永遠按照規定路線行進的「組合」。
雖然杜鐵林依舊公私分明,但這次和薛翔鶴一家同行,卻是斟酌了許久的一次「破例」。
年前,杜鐵林在上海和薛翔鶴開會,總覺得他身心惶恐,完全不在狀態。個中緣由,杜鐵林其實都明白。這大半年,尤其是經歷過「股災」、「熔斷」之類的大事件後,但凡市場上說得上名號、有些個座次的,哪家手上不沾點泥灰啊?如此一來,便都需要暫時休整休整,擦擦屁股,洗洗手,方可有個好結局。至於那些個出了事的「大佬」,兔死狐悲也好,殺雞儆猴也好,本質上說的是同一件事情,只是每個人的角度不同,也就看法不同。
自打「大橋事件」以後,薛翔鶴在上海也是心有餘悸,生怕同樣的事情,也落在自己頭上。便一連好幾天待在北京,不肯回去,就問杜鐵林後面怎麼弄?杜鐵林便問他,整個過程里,是不是完全按照公司定的方案執行的?薛翔鶴說,百分百按照公司定的規矩在辦事。杜鐵林又問他,有沒有小動作?薛翔鶴拍著胸脯說道,完全沒有。杜鐵林說,知道了,你安心工作,春節里你跟我一起去瑞士休假吧,帶上老婆孩子一起。薛翔鶴點點頭,這才放心回了上海。
薛翔鶴在北京那幾日,晚上吃飯都是沈天放和林子昂陪著,生怕他心理負擔重,又落得孤單。沈天放也是好心,火鍋涮肉、日料海鮮,甚至蒼蠅小館,只要他覺得能給薛翔鶴減壓的各種方式,都嘗試了,但效果都比不上老闆杜鐵林的那幾句話管用。
林子昂問沈天放: 「沈總,薛總心理壓力那麼大,會不會真的有事啊? 」
「這個真不好說,我感覺老薛這次手上肯定也沾灰了。」沈天放說道, 「做我們這個行當,像我們這種做一級市場的,三年不開張,開張管三年,只要熬得起,總歸是有飯吃的。可老薛不一樣啊,他可是天天刀尖上舔血,但凡有一次失手,都可能是致命的。所以說,論抗壓能力,我真比不過這個上海人。」
「老闆這是在給他吃定心丸呢。」沈天放說道, 「但老闆既然這麼說了,他就一定有辦法讓老薛安心。子昂,今天哥哥再跟你說件事,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,我們都要對杜總忠心耿耿。只要老闆在,他就一定會保我們的,但我們絕對不可以背叛他。」
「背叛?有那麼誇張嗎?我們不就是個民營投資公司,至於嗎?」
「小林,你還嫩,不懂這江湖的兇險。」沈天放說道,「能做到振華控股這個規模的,哪個不是三頭六臂,各路神仙啊。這次股災,我們還能保全,恐怕也是福禍相依啊。」
沈天放唏噓著,聲音低沉,像是漏了氣。
林子昂聽沈天放這番話,聽得有些惘然,但話里的中心思想,他記下了。但願所有人都能平安,可不要發生這種忠誠與背叛的人性拷問。
話說薛翔鶴回到上海後,一切如常。
春節前一周滬深兩市的行情,寡淡無味,就這麼不上不下的敷衍著,似乎大家都等著好好過一個春節,好把這一年的各種折騰和包袱,統統都卸下。凡事,都等過了年後再說吧。
杜鐵林一家三口,還有薛翔鶴一家三口,統一訂了瑞士航空直飛蘇黎世的航班。出發當天,薛翔鶴一家早早地就到了上海浦東機場,提前辦好了行李託運和登機牌,等候與杜鐵林一家會合。在薛翔鶴這裡,這是第一次和老闆一家一同出遊,心裡有些激動,也有些忐忑。好在杜鐵林的太太李靜同薛翔鶴平時也有來往,可能因為是常駐上海的緣故吧,杜鐵林的女兒杜明子,薛翔鶴也見過幾次。論私人關係,李靜對薛翔鶴一直都蠻認可。
也就等了十分鐘左右吧,杜鐵林一家到達機場,辦好手續,兩家人便一同前往邊檢出發口。李靜和杜明子,還有薛翔鶴的太太和兒子,一路說說笑笑,走在前面,杜鐵林則和薛翔鶴一起走在後面。
杜鐵林一個側身,看見身旁的薛翔鶴神情緊張,緊咬著雙唇,不似平常那般從容,便問道: 「你怎麼了?身體不舒服?」
「杜總,一會兒邊檢,我會不會被攔下來,被限制出境啊?」薛翔鶴如實坦白。
杜鐵林哈哈大笑道: 「放心,你要是被限制出境了,我一定比你更早被抓走。這樣,你要是不放心,我一會兒走在你前面,你看看我能不能順利過去?」說完,杜鐵林大步從容地往邊檢口走去,薛翔鶴緊隨其後。
快到邊檢口了,杜鐵林突然轉過身,信誓旦旦地對薛翔鶴說:「翔鶴,如果我一會兒被抓了,你就趕緊跑哈。」
薛翔鶴苦笑著回道: 「杜總,這都什麼時候了,您就別嚇我了。」
浦東機場的邊檢,嚴謹而規範。杜鐵林一身輕鬆,禮貌地遞上護照和登機牌,工作人員仔細核對護照和登機牌信息後,大戳一蓋,放行,前後不到兩分鐘。杜鐵林辦完後,薛翔鶴緊隨其後,上前一步,把護照和登機牌交給邊防,同時,雙腳併攏直挺挺地站在窗口前,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杜鐵林覺得這事有趣,還特意往身後多看了幾眼,只看到薛翔鶴整張臉緊繃著,面孔呈豬肝色,便覺得十分好笑。
這邊,邊防仔細核對,又看了看電腦里的信息,再看看薛翔鶴。這一看,把薛翔鶴看得更緊張了,不會真被限制出境了吧?薛翔鶴更加屏住呼吸,腦子裡想著,萬一被抓了,接下來該怎麼辦?跑得掉嗎?萬一跑掉了,那老婆孩子該怎麼辦?
只不過,這一切都是正常的例行手續,邊防核對無誤,大戳一蓋,放行。
薛翔鶴如釋重負,趕緊拿了護照和登機牌往裡走,生怕走慢了,突然又被扣住。
進到裡面,薛翔鶴見杜鐵林在等他,便湊近說道:「杜總,還好,沒被限制出境。」
此時,也不知道是因為機場空調太熱了,還是因為自己緊張,薛翔鶴的襯衣已經被汗浸濕了。
兩人相視一笑。杜鐵林大風大浪見得多,遇事先想公司,再想妻兒,已成慣例。但見薛翔鶴這般緊張,終究是把小家庭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「好男人」,心緊里也不免扎了一下。與此同時,對失去自由的恐懼,此種感覺,唯有當事人,才能理解其中滋味,也只有同樣耳聞目染過此類事情的人才能體會其中的忐忑與不安。
在瑞士休假的前兩天,薛翔鶴仍舊不在狀態。不知是因為倒時差的原因,還是因為突然不看盤,生活節奏被打亂了,或者其他什麼原因,總之,就是不在狀態。與沈天放相比,薛翔鶴過於隱忍,總是習慣把壓力憋在裡面。這段時間的重壓,已經接近他的極限,若不能適時解壓,怕是真的要把「魂」丟掉了。
晚上趁孩子們都睡覺了,杜鐵林主動邀請薛翔鶴和他太太一起去喝啤酒,李靜
也一起參加了。薛翔鶴的太太安娜是名全職太太,平時兒子小寶的起居生活和上學接送,全是安娜一手操辦。在工作上,安娜倒是十分支持薛翔鶴,全無半點怨言。
「杜總,上次小寶上小學的事情,多虧您跟郭校董打了招呼。我跟薛翔鶴說了好多次了,應該正兒八經地請您和李老師一起吃個飯才對,他總說不需要。您看,小寶現在都上三年級了,今天才有這麼個機會,能夠讓我當面向您說聲感謝。」安娜說道。
「安娜,我們兩家之間就不要講究那些客套了。小寶是我小侄子,我這個做大伯伯的,做這點事情是應該的。」杜鐵林說道, 「不過時間真是過得快噢,翔鶴2003年來公司的,我記得你們倆是2006年結婚的,當時婚禮我和李靜還一起來參加呢。」
「是啊,那會薛翔鶴也是工作沒幾年,來振華控股之前,他在證券公司多受氣啊。自從跟了您之後,整個人的狀態都不一樣了。所以,我得代表我們家,感謝您和李老師!」相比薛翔鶴,安娜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周旋多了許多,氣氛也被調動得很溫馨。
「但是,安娜,你們家薛翔鶴可是非常顧家的噢。」一旁的李靜說道。
「他就是個宅男呀,在家吃完晚飯,我還要輔導小寶做功課,他就待在書房裡看他那個K線圖。反正,我跟他結婚這麼些年,我也想明白了,我再怎麼打扮,在他眼裡,也沒K線圖好看。」安娜調侃道。
「你當著杜總和李老師的面瞎說什麼呀,在我眼裡,你比K線圖好看一百倍,好啦。」薛翔鶴說道。
安娜說: 「拉倒吧,你是怕我在杜總面前揭你丑吧。」
四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。
過了快一個小時,安娜抬腕看了看手錶,說道:「杜總、李老師,我得先回房間了,我得去看看小寶睡得怎麼樣了。我怕他醒了,找不到我,他要害怕的。」
趁著安娜說要回房間,李靜也起身告辭,對杜鐵林和薛翔鶴說:「你們兩個人再聊會兒,我們兩個女人在這,你們也沒法談工作。我也先回房間了。」
說完,李靜和安娜便一同離開,剩下杜鐵林和薛翔鶴兩個人坐在樓下酒吧。
「翔鶴,我看你心裡還是有疙瘩呀?」杜鐵林說道。
薛翔鶴說: 「這次動靜鬧得太大,我是真的有點怕了。之前,安娜總是跟我說要移民去澳洲,她舅舅一家都在墨爾本,說了好幾年了,我都不當回事。最近,我還真有些心動。」
「這個都是你個人的選擇了,我不好發表意見。反正我們每天跟錢打交道,這個危機感始終是要有的。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和你一起去龍華寺,討論過的那個話題嗎?」
「記得,當時沒聽明白,現在終於明白了。」
「但就算討論明白了,真遇到事了,也不能保證我們百分百安全。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如果大家都遭殃,我得確保振華控股是最後一批遭殃的。但你和天放各自負責的這兩攤事,小錯可以有,大的岔子肯定不能出,否則我也保證不了。」
「杜總,出岔子是肯定不會的,但多少還是有些灰色地帶,跟著喝了幾口湯。我是怕那些。」
「邊界模糊的地方,稍微有點擦邊球,問題不大的,別過界了就行。現在當務之急,得把資金規模做一下壓縮,得有所回撤。目前這態勢,趴著別動,保大局的安穩比保簡單的收益率更重要。」
「嗯,我聽明白了,回去之後我再調一下倉。」
「翔鶴,骨子裡,你和我是一類人。我做這個行當,不是真的喜歡錢,我是不
想被人瞧不起,才開了這個公司。但做到我們這個份上,還能輕易地說退就退嗎?這公司上上下下那麼多人,還有外面那麼多客戶,那麼多幫助過我們的
人,都期待著我們呢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「我明白,我不會輕易退縮的。」薛翔鶴應聲道。
「翔鶴,我父母過世得早,家裡也沒有兄弟姐妹,相當於就是個孤兒。我和你認識十五年,一起共事也有十三年了。我還是那句話,你就是我自己家裡人。遇到事,我杜鐵林不可能讓自己兄弟受欺負的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「杜總,我心裡都明白。我薛翔鶴是明事理的人,其他我不敢說,但如果真遇到大事了,我一定會頂下來的,我不會讓大哥為難的。」薛翔鶴說著,感覺自己那個「魂」又回來了。
這次談話之後,餘下的假期,薛翔鶴過得異常輕鬆,看著有點像「劫後餘生」的感覺。兩家人該玩就玩,該吃吃喝喝就吃吃喝喝,間或著,大家還喜歡將薛翔鶴的各種「怪癖」拿出來調侃,安娜最起勁,連薛翔鶴的兒子小寶也參與其中。如此一來,薛翔鶴的內心便開始從容起來。
遊玩間隙,杜鐵林並沒有迴避工作上的討論,相反,在這個時點和外部環境下,杜鐵林覺得有必要和薛翔鶴兩個人溝通得更細緻,要將各種潛在的風險點逐一梳理排除,想好各種預案,好在薛翔鶴也是這麼想的。
薛翔鶴是個聰明人,悟性也高,杜鐵林連著幾天的細緻溝通,也讓薛翔鶴逐漸卸下了心理包袱,而一旦薛翔鶴能夠集中注意力,也就自然而然地會有各種辦法。加之兩家人在一起,李靜、杜明子與薛翔鶴的太太和兒子相處得非常愉快,因了這層關係,薛翔鶴也覺得杜鐵林是看重他的,是真心希望他好。
薛翔鶴如釋重負,也就意味著這個「雷」自動解除了。
好似曉雲初出岫,恰為江日正東升。
按照行程,薛翔鶴一家先行回國,節後股市正常開市,還有好多事情需要薛翔鶴料理呢。好在經過此次休假,那個熟悉的薛翔鶴又回來了。
送走了薛翔鶴一家,杜鐵林一家三口,終於迎來了難得的私人家庭時間,又到周邊幾個城市輕鬆兜轉了一圈。
杜明子今年十六歲,暑假過後就要去美國念高中了。杜鐵林印象中,杜明子上幼兒園時,一家三口經常一起出去旅遊。後來因為各種原因,外出旅遊常常是李靜帶著女兒一起,杜鐵林因為工作忙,便很少參與。一眨眼,女兒已經長這麼大了,杜鐵林自覺虧欠。
某天早晨,杜鐵林和李靜面對面一起用早餐。此時,杜明子還在房間睡懶覺,並不在場。
「明子去美國讀高中後,要麼你多去陪陪她?」杜鐵林主動說道。
「我會安排好的,你忙你公司事情就是了。」李靜說道,「另外,我們之間的事情,也應該處理一下了。來瑞士前,我和明子說過了,她說她都能接受。」
差不多有快十年時間了,因為杜鐵林的生意越來越忙,這家庭的維繫靠的全是夫妻兩人的默契。小孩子的教育,家裡老人的生病住院,甚至杜鐵林老家長輩的生老病死,代表這個家庭出面的,全是李靜一人張羅處理。杜鐵林這個名這字,在某種程度上,變成了一個符號,而且,他作為振華控股老闆的角色,遠遠大過了他作為父親和丈夫的角色。時間久了,因為杜鐵林很少參與家庭事務,平時幾乎不討論家庭瑣事,除了工作還是工作,這夫妻之間的默契便漸漸演變成了約定俗成之後的生疏。這次國外旅行的後半程,李靜想著,也該好好說一說了。
杜鐵林說: 「這一家三口,不是挺好的嘛。明子去美國之後,我們可以試著重新磨合的。」
「明子說了,她希望我們能夠心平氣和地談清楚,不要互相遷就。」李靜說。
「這話你已經說了無數遍了,你有實際行動嗎?」李靜說道, 「還有,我們之間不要弄得跟小市民家庭那樣,我不喜歡吵架,我也不喜歡啰唆。杜鐵林你要明
白一件事情,因為有明子在,你我之間的親情,肯定斷不了,但法律上的夫妻關係,我不想要了。」
「你要是這麼說的話,我也無話可說。」杜鐵林說道,「反正離婚我是不會同意的。」
李靜說:「你有你的事業,該我扮演的角色,我仍舊會做好。但協議離婚的手續必須辦掉。至於你公司的股權,我一點興趣也沒有,至於屬於家庭共有財產的那部分資產,你讓律師拿一個方案出來,明子要作為唯一指定受益人。」
杜鐵林說:「就這些?」
「對,就這些。」李靜語速沉緩地說著。
「如果只是這樣,我們做一個家族信託,就能把這個分配的事情解決。至於我們之間,還是不要離婚,我想再爭取一下。這幾年,我確實關心家庭少了。但我杜鐵林什麼事情都分得很清楚,邊界線在哪裡,我心裡明白。我們夫妻快二十年了,彼此是最了解的,這一點上,你拿捏我最准。」杜鐵林說道。
「你別把我說得像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人,你有分寸,我也有分寸。」李靜稍微一哽咽了一下, 「有些事情,別的家庭會特別在意,我根本就不在乎,因為我知道你有分寸。」
「既然你我都有分寸,那幹嗎非得離婚呢?」
「杜鐵林,你好好開你的公司吧,一百多個員工呢,他們這些家庭都指望著你呢。但我這個小家庭,我得維護住。」
「你這叫維護嗎?你明明就是沒事找事!」杜鐵林莫名地咆哮起來,像一頭受了侮辱的困獸,沒有絲毫優雅可言。
杜鐵林從來也沒預料過,自己也會變得這麼狼狽,究竟是真的不願意離婚,還是不願意這麼被自己的老婆主動逼迫著離婚,其實,他自己也搞不清楚。這2016年是他的本命年,原本想抽出一個春節的長假回歸家庭,好好關心一下李靜和女兒。所謂新年新氣象,杜鐵林是真的想有一個全新的開始,沒想到這假期的後半程,竟迎來了這麼一件大事情。
「你現在這樣子,倒像是個在乎家庭的男人了。怎麼了,覺得受委屈了?」李靜說道,「你知道是什麼導致我最後心灰意冷,這幾年懶得跟你溝通嗎?就是你那些聽上去無比正確,不這麼做反而顯得我在無理取鬧的那些狗屁大道理。」
「行,你這是最後通牒,我聽明白了。」杜鐵林說道, 「那後面的幾天假期怎麼過?要跟明子說嗎?」
「一切照舊,開開心心過假期。」李靜語調溫和,但語氣堅定,「等到全部處理完,我們兩個人再想一想,該怎麼告訴明子。你也別有負擔,只有這樣,我們兩個人才能彼此放下心結。但法律上如果不切割乾淨,你活得不夠洒脫,我也不可能百分百地做到無所謂。總之,我厭倦了,就這麼簡單。」
「你心太硬了。」杜鐵林咬著牙,說出這幾個字。
「不是我心硬不硬的問題,而是你把我整個人消磨得沒了生氣,但凡我心裡還恨你,我都不會像現在這麼難受。杜鐵林,你處處都太『正確』了,壓得我和明子喘不過氣來了,你知不知道啊?這是家啊,不是公司啊!」
空氣彷彿瞬時凝固,兩人低頭不語,直到杜鐵林開口,含糊而怯懦地表示了同意。
因為李靜如此決絕的決定,杜鐵林經歷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。兩個人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夫妻,一頓稀鬆平常的早餐,就這樣倉促地宣告了這段夫妻關係的終結,所有的恩恩怨怨就這麼隨意地、一次性地結束了。巨大的挫敗感,像海浪一般前赴後繼地壓迫過來,讓他近乎窒息。
從瑞士回上海的航班上,熄燈之後安靜的商務艙里,杜鐵林躺在自己的座位上,壓根就沒睡著。雖然嘴巴上已經說了「同意」,但在腦海里,仍舊會翻滾許多往事,尤其拿出杜明子小時候的照片翻看,看那時候一家三口的歡笑與喜悅,總忍不住希望時間定格。
回國後,杜鐵林與李靜一起去見了律師,將相關事情像「做生意」一般梳理了一遍。這種熟悉的「做生意」的套路和感覺,反倒讓杜鐵林極其不適應,好幾次當場發火。
李靜對杜鐵林說:「你不要發火,你但凡拿出你辦公司的十分之一心思在家庭上,也不至於今天這樣。還有,這是我們的家,不是你較勁的生意場。今天這個局面,也是我們倆註定如此。」
杜鐵林說: 「我們結婚的時候,我們倆是達成默契的,而且,開公司的時候,你也說過,你會支持我的。」
「我是支持你開公司的,因為我欣賞你有野心,但我沒想到,你的野心那麼大。杜鐵林,如果作為你的下屬,我會很欣賞你這樣的老闆,但作為你的家屬,我心裡很害怕,我怕最後因為你的野心,把我這個家都搭進去。」李靜說道。
杜鐵林與李靜協議離婚的事情,本來以為會辦起來很簡單,但到最後,前前後後還是花了三四個月時間才辦妥。離婚這件事,知曉的範圍僅僅局限於家庭內部和律師層面,核心事項也都做了嚴格的保密措施。好比杜鐵林和李靜這兩個人,現在站在大家面前,除了法律上兩人已經沒有夫妻關係了,其餘的表象,都看不出來有任何變化,就如同它原本那樣正常運行著。
這年暑假,杜明子正式去美國讀高中,特意選了一所寄宿制名校,杜鐵林和李靜一起陪同前往新學校報到。至於女兒在美國學習生活的一切開銷,杜鐵林作為父親,全都做了準備與安排,這些本來就不用女兒多擔心。
明子心靈聰慧,一切都看在眼裡。她最為開心的是,父母兩人看上去都從容了,這樣的親情關係,也是杜明子所期待的。在成長的過程中,她也曾經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和絕大多數的家庭一樣平平淡淡過日子,但事情總是事與願違。既然家家都有一門難念的經,既然永遠都沒有完美的選擇,那就只能在既有的選擇里做一個相對最優的選擇了。
杜明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美國高中生活,李靜在上海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大學裡的各種教學任務。杜鐵林則繼續著繁忙的差旅生活,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北京,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各地奔忙,間歇地回到上海,偶爾也同李靜一起吃個飯或者見個面,交流一些女兒的事情。
一家三口,內心都那麼堅強,那麼有主見,那麼的有自己的一片天地。凡此種種,家庭內部的各種說不清道不明,因為這血緣的存在,縱然再分割,再疏離,也終究會糾纏在一起。外面的人,又怎麼可能介入,又怎麼可能觀察得清楚呢?
在北京的時候,杜鐵林常去見一位「師父」。「師父」與杜鐵林已經相識十來年
了,平日里也就是正常的扯閑篇,重在閑聊。遇到重要的、特別糾結的事情,杜鐵林才會正兒八經地問「師父」。
心裡最難受的時候,杜鐵林便去見了這位「師父」。
尚未入座, 「師父」見杜鐵林的神情,便說,你是喜歡自己拿主意的人,只是,還想找個人來幫你證明一下吧。
杜鐵林便說,這樣做,對嗎?
「師父」說,夫妻姻緣淺,沒有對錯,只有合適與不合適。
杜鐵林說,感覺自己這次特別頹,特別的失敗。
「師父」說,有點挫敗感也是好事,否則容易覺得自己事事都行。
杜鐵林又說,還有女兒呢,我不想讓女兒覺得,我是個不重視家庭的父親。
「師父」說,別總把女兒當成你自己的一件物件,她其實都懂,倒是要想想今後要好好對待這親情。另外, 「師父」特別提醒,工作上還會經歷不少「大事情」,守著舊業,則不會出錯,莫生妄想。
雖然「師父」這麼開導,杜鐵林內心還是煩憂。但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決定,那
就這樣吧,便拿出更大的力氣放在工作上了。連著出差好幾周,再各種瑣事一處理,作為老闆的杜鐵林,又漸漸回到了那個熟悉的狀態。
振華控股的辦公室里,更是按部就班,一切正常。回想剛剛過去的2015年,人們的情緒波動實在太大了,感覺辦公室都變成了賭場。而如今,再看整個市場,溫水煮青蛙也好,火中取栗也好,各人有各人的修為與抉擇,日子就這麼往前過吧。
只是老闆杜鐵林偶爾表現出來的怪異行為,仍免不了成為大家背後議論的焦點。譬如會議中途,杜鐵林看似認真聽著,實際已經走神,需要旁人多叫幾句「杜總」,才能把他的思緒拽回來。有時候,到了下班時間,杜鐵林還會讓司機王哥和林子昂提前先走,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待到很晚,然後再自己開車回國際俱樂部。過去的一年,因為公司的事情,杜鐵林也常會深夜獨處,只是大家並不清楚,如今老闆的心裡,其實還裝著更多的事情。而且因為家裡這事情,杜鐵林的內心更壓抑了。大家都覺得老闆變得很沉悶,眼神里卻總是「惡狠狠」的,這兩個特徵放在一起,大家便對老闆有些怕,不敢多說話了。
在業務上,杜鐵林心無雜念,完全按照既定方針推進著。他要求公司上下盡一切可能獲利了結,不要戀棧,不要心存幻想,爭取一切可能性,清退不良資產,儘快回籠資金。老闆如此關注地盯在各個團隊屁股後面,誰還敢不從?如此一來,振華控股賬上的現金,越來越多,越來越多。與此同時,除了幾個既定的投資方向,一般意義上的「快錢項目」,無一例外都被杜鐵林否決了。不確定的不做,不熟悉的不做,所有投資,寧可不投,也別亂投。大家明顯感覺老闆在積蓄力量,但沒人搞得清楚,他究竟要幹什麼。
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重大事件,那大概就是張文華的職務變遷,應該算是一件大事了。
春節上班後不久,張文華接到上級組織部門的調令,為了加強中央地方幹部交流,張文華正式調任中部H省,擔任分管經濟工作的副省長,黃秘書也跟著一起去了。因為事情宣布得比較突然,加之張文華素來行事低調,也不喜歡搞任何歡送赴任的聚會,大家也就沒有怎麼太在意。倒是杜鐵林有心,等到張文華赴任新崗位兩個月後,專程去了一趟,算是看望問候了。
原本說是約著一起吃個晚飯,因為剛到H省,各項工作都在熟悉過程中,張文華便跟杜鐵林說,飯就不吃了,讓杜鐵林直接在省政府招待所等他。杜鐵林一直在房間等到8點多,張文華才趕到,兩人便在房間里聊了好一會兒。
「鐵林,今天就我們兩個人在,我真是要說說你。」張文華說道,「你和李靜的事情,我已經知道了。」
「嫂子和李靜相處得最融洽,我猜想,您也應該知道了。」杜鐵林說。
「就不能再挽回一下?」張文華說。
「她根本就不是商量的態度,完全就是在通知我。」
「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了,外面的女人,不要招惹。你就是不聽。」張文華言語中帶了批評的意思。
「大哥,我們都是有腦子的男人,我不會亂來的。」杜鐵林說道,「另外,我也不瞞您,那邊也早就斷了,也是對方主動提出來的。」
說到此處,杜鐵林抬頭看張文華,攤了攤手,苦笑著。
「那你就更應該和李靜說清楚啊,要積極挽回啊。」張文華說。
「沒用,李靜和其他女人不一樣,她對具體的事並不在乎。」杜鐵林說道, 「她就是這種性格,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」
「你啊你,連喜歡的女人,都是一個樣,全是這種脾氣。」張文華也只好無奈地看著杜鐵林,同樣苦笑著說道。